有多久没逛颐和园了啊。近日读德龄女士《清宫二年记》、《御园兰馨记》,竟萌生了重游颐和园的念头。
一个少见的晴空丽日,湖光山色,似乎像被洗刷了似的那么洁净。美中不足的是几大殿虽然敞开,却有栏杆相隔,只能遥遥瞥见里面已经褪却了的金碧辉煌。
东大门走进去百米开外便是仁寿殿,正是当年慈禧光绪召开御前会议和接见各国使节的地方。按照德龄女士的描写,在本世纪初的1903年春天,慈禧曾经在颐和园举办过一个盛大的游园会,邀请各国使节夫人来赏牡丹。自庚子之乱后,慈禧逐渐由排外转为媚外,所谓“量中华之物力,结与国之欢心”是也。美国大使康格夫人就是在这次盛会后不久,推荐了美著名女画家卡尔为慈禧画像。慈禧内心实际很排斥这件事,她数次私下对德龄说,中国人靠想象就能画得很好,外国人却偏得照着实物画,可见外国人笨得很。西画的光与影她一无所知:“我的珠子明明是白色的,为什么画得红红绿绿?”“我的脸上怎么还有黑影?”肖像画完成后,卡尔署上自己的名字,她更是大惑不解:“明明是我的画像,为什么要写她的名字?”对于长时间的枯坐她十分不耐,大约也觉得有损尊严,于是常常让德龄姐妹代坐。
德龄女士是清驻法公使裕庚的女儿,她和妹妹容龄从小在教会学校念书,后随父母去过日本、英国和法国,在法国呆的时间最长,曾向著名的现代舞之母依沙贝拉邓肯学习舞蹈,成为邓肯甘愿不收学费的亲传弟子。父亲任满回国后,德龄姐妹被慈禧派作御前女官,主要做“传译”(即翻译),后双双被封为郡主。世上的事情总是怪得很,以德龄容龄这样的文化背景,在当时的清廷真算得是异数了,又该怎样与封建顽固、个性乖戾的慈禧太后相处?可是她们竟然处得很好。自她们于光绪二十九年(1903年)回国,直到光绪三十一年因父亲病重离宫,(容龄还要长些)两年半的时间里,清宫大内由于她们的到来,开始了本世纪最早的东西方文化的交流与碰撞,读来非常有趣。
首先是她们的服装,慈禧命她们穿法国时装觐见。大约是出于客气,慈禧夸奖了她们的服装,并且亲自试了试德龄脚上路易十五式的高跟鞋,表现出饶有兴趣的样子。但过不了多久,在慈禧寿诞日,她们便听命换成旗装,宫廷上下一片赞叹:“太美丽了!像换了个人似的!”慈禧更是指着园子里的压腰葫芦开玩笑:“西洋的衣裳,穿起来就像这葫芦似的。全世界只有满洲的旗袍最美。”唯独一个人低声唱反调:“太难看了,跟法国时装根本没法儿比!”此人就是光绪皇帝。
据说,光绪实际上是个相当执拗的人,变法失败、失去珍妃、被囚瀛台之后,他表面上“一切听皇爸爸的”,其实内心一天也没放弃过自己的主张。容龄记得,有一天,光绪的贴身太监孙某来到她的住处,很神秘地打开攥着的拳头,只见掌心上写着一个字。孙太监说:“万岁爷说姑娘见多识广,去的国家多,可知道这个人现在何处?”偏偏容龄不认得那个字,孙太监告诉她,那个字念“康”。容龄这才恍然,原来皇上问的是康有为。光绪也是很有幽默感的,大约是听了太监的秉报,竟赏给容龄姑娘一本汉语字典!——走进软禁光绪的玉澜堂,看着当年皇帝批阅奏折的案几,可以想象一个世纪之前的风云变幻。一个三十出头的中国皇帝,被残酷地剥夺了权力和爱情的年轻人,就在这园子里焦虑地踱步,如同困兽一般,竟然在老佛爷的千手千眼之中,大胆问“康”,也算作了不起得很了!
德和园,是慈禧看戏的地方,石舫和谐趣园,是慈禧扮观音拍照的地方。提到拍照,又是一件趣事,慈禧接受拍照比接受画像痛快得多,慈禧晚年所有的照片都由德龄的哥哥勋龄拍摄。在这一点上,光绪皇帝亦有同好,光绪实际上极为聪明,很小的时候便会拆装很精密的西洋钟表,对相机的兴趣亦然。慈禧与光绪共同的爱好还有书法,颐和园中到处是“慈禧皇太后御笔”,也有少许光绪的墨宝。慈禧的书法的确堪称上乘,但光绪的书法似乎更显笔力。德龄女士说,自变法失败后光绪就不再写字了,但后来因为拍照的原因,竟破例给勋龄写了几幅字,勋龄当作宝贝似的珍藏了起来。
沿长廊往湖边走,万寿山昆明湖尽在眼底,风云变幻惊心动魄的历史踪迹就隐藏在这湖山之中,百年沧桑巨变转瞬过去,那些风云一时的历史人物早已作古,而这百年皇家园林还屹立如斯,经岁月的陶冶与梳理,越发呈现出一种沧桑之美来。